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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客《博物志》主理人婉莹:我没有办法工作只是为了打工赚钱 |三明治

若冰 三明治 2021-02-01


文|若冰




“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这天,婉莹在她名叫“比比歌厅”的 Telegram(简称电报)频道发了一条 5 秒的语音。点开一听,是她翻唱 2012 年风靡互联网的《洛天依投食歌》,全家便利店的入店提示音配上“好饿”歌词,令人觉得脑洞大开又不禁会心一笑。


这个频道的发起是《博物志》主播婉莹某天的突发奇想,从 2017 年到现在,群里有近 300 人,有《博物志》听众也有她的朋友,但通常这两个身份是交叉的。婉莹会在频道里发一些自己的清唱片段,从中文到法语,曲风从《一剪梅》到《鸡你太美》,对群友来说是一种陪伴。她还有一个电报频道,每天分享自己喜欢的 Youtube 视频,小到厨房小家电科普,大到美国政治新闻。


“脑洞大开又不禁会心一笑”,这是《博物志》作为一档有关博物馆的播客去除专业属性后,给人的第一印象。从 2015 年 8 月开始,《博物志》已经持续更新了 178 期节目,话题涵盖但远不限于博物馆厕所、电梯、餐厅、策展、镇馆之宝等等,也从最初的博物馆学科普延伸到艺术设计、历史考古、旅行游记等更广泛的话题。从第一档节目开始《博物志》就启动了会员计划,五年以来付费会员发展到数百人。


婉莹从一开始就强调《博物志》的“湿货”属性 ,在知识性之外,她在节目中毫不避讳展现自己的个性与价值观输出。听《博物志》,你会感觉耳旁与你聊天的是这样一个人:思维跳脱、风趣搞怪、直率坦诚。这样的主播风格也吸引了隐藏在互联网各个角落的人,作为听众,订阅婉莹就像订阅了中文互联网外的另一个世界:在那里,能够自由表达看法,对习以为常的事情保持批判,又可以从生活中的小事中找到各种乐趣。


“身心健康,意志坚定。”婉莹在 2020 年 Podfest 播客大会上这样分享,“什么奇怪的人都会有会喜欢你”。她也确实在坚持这样做着。


婉莹在2020年Podfest播客大会上的分享




1

由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所驱动的人生


婉莹从小属于不听话成绩又好的那类孩子,带着“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做出了人生的许多重大选择,不愿被家人左右。


高考时,成绩好的同学一般会选会计、金融、法律、医学这类比较“精英”的专业,但考得不错的她却想读法语,选择了北京外国语大学。2010 年,毕业找工作时,婉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去过非洲或穆斯林国家生活过,便跑到阿尔及利亚的一家建筑公司做翻译。


在非洲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吃住都由公司负担,婉莹攒下一笔钱。职业生涯的转折点发生在一天正午午睡,小领导电话叫她去给大领导餐桌侍酒,那天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崩塌了。于是,2013 年,工作三年的她辞去工作,拿着自己攒下的钱申请了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博物馆学专业硕士。婉莹在上大学前没去过真正的博物馆,本科在欧洲留学期间,那些百年历史的博物馆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她在非洲工作时也常常飞到欧洲去参观。


“就觉得人家做得特别好,就想去学。”虽然去之前,婉莹只是凭着一腔热爱,并不太清楚博物馆学究竟是学什么的,但幸好读书让她延续了对博物馆的热爱。博物馆学的同学背景各式各样,比如化学、生物、考古、历史、人类学,但都属于“看起来找不到工作”的专业。同学们大多都是真心热爱才会聚集在这个专业里,上课气氛非常活跃。


也是在那时,她买了人生中第一台 iPhone,并接触到播客(podcast),成为播客网络 IPN (Intelligent Podcast Network) 创始人李如一的忠实听众。那时,播客仍然非常小众,听众大多是早期技术使用者或有国外生活经历的人,与主播交流只使用邮件。


2015年,研究生快毕业的婉莹给李如一写了一封邮件,讨论博物馆在采用先进科技方面的落后:


由于学业的关系,我和加拿大与法国的一些策展人有过或长或短的接触。或许还是因为我见识浅,目前为止我见到的策展人对于科技在博物馆中的应用要么是完全无感,要么就十分保守。……后来我想,原因应该是这样:一来,大型博物馆里的策展人们都是史学、人类学、考古学、艺术史等读到博士甚至博士后,这类人大约很难tech savvy,并且,言语间感觉到他们对科技隐约瞧不起;第二,在博物馆这样一个等级严格的行业里,如今混到布展设计师的博物馆员,都有自己的一套工作方法和善用的材质以及年级,难以想象当一个同事提出可以用谷歌地图和几百年前的地图叠加展示城市变化这样陈芝麻烂谷子,大家对他投以无比钦佩的目光;三来,短期展览也就罢了,固定展览通常要陈列至少五年,五年后的虚拟现实谁知道会进步到什么样子呢?本来就资金匮乏的博物馆重金买来的眼镜们,两年后便被青少年们指着嘲笑,这场面,实在让人想要静一静;最后,传统博物馆和美术馆与今天那些想要专注于当代艺术以及时尚,没事就开酒会搞得无比glamorous的新派美术馆,毕竟不属一类。


李如一随后在《IT公论》第 151 期讲增强现实(AR)的节目中上朗读了邮件全文。两人从听众主播的关系变成朋友后,李如一鼓励婉莹以博物馆学为背景做一档播客节目,两周后,《博物志》的第一期节目出现在 IPN 网站上。


2015 年前后,播客圈聚集的是一群拥抱科技,对新事物开放好奇,大胆创新的年轻人。很多主播有理工学科背景,会自己搭建播客网站,喜欢讨论最新科技产品,希望用播客载体从科技通往人文的交叉路口迈进。而听众不太会在喜马拉雅、网易云音乐等国内主流音频平台上收听播客,而是用苹果 Podcast 或其他国外泛用型播客客户端。


这与相对传统、守旧的博物馆行业完全不同。硕士期间,婉莹在加拿大历史博物馆做过一学期实习生,发现在博物馆大多是国企氛围,想做实事的人就会被打压。


毕业后,她放弃了从加拿大毕业进入企业工作的选择,决定全职做播客。她邀请日语系的本科同学小爱与在早年在校内网认识的建筑师大黄搭档主播。而恰好,婉莹从加拿大回到中国,小爱在日本,大黄在德国,三个人从更国际化的视野带来了来自不同国家的博物馆见闻。




2

在播客圈里找呀找呀找朋友


五年来,听众缓慢累积,从早期的程序员延伸到各行各业,《博物志》也聚集了一群愿意为它付费的听众。在连接创作者与粉丝的会员制平台爱发电上,听众可以以 35元/月的价格解锁以图文电子杂志形式呈现的当月会员通讯,并加入付费电圈与限定闲聊微信群。在会员微信群里,婉莹会不定期做一些博物馆周边抽奖,有机会会邀请听众一起去线下看展览,但更重要的是,她每天会花不少时间陪大家聊天,“这也算某种程度上的福利”。


群里有高中生,也有快退休的前辈。在做播客以前,婉莹以为自己是个无法交到朋友的人,但播客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她高效地从互联网上筛选出一群观点相似的朋友。她在节目里毫不避讳地支持 LGBTQ,主张性别平权,讨厌知乎,喜欢罗永浩。这些带有强烈价值观输出的“湿货”给她招来一些骂声,但也吸引了一群黏性很高的听众。现在走到哪个城市旅行,她几乎都能联系到朋友一起出来玩。


婉莹通过播客收获的不仅是友谊,还有爱情。她和另一个电台的主播互为听众,在南京的一次线下见面之后,“就看对眼了”。原本打算留在加拿大拿的她因为爱情回国结婚,婚后定居南京。她和先生一起在南京一个“老破小”家属院里买下一套 40 平米的二手房,两个人一点点装修起来。


40平米的家平面概念图


小区后就是紫金山,步行 10 分钟就可以到达玄武湖,但这边风景独好对婉莹毫无吸引力。她宅到最长可以近两周不出门。两年前,她为了开发票方便与交社保的原因,给自己注册了一人的小型公司,还在租下了一个长宽两米不到的办公室,后来因为总是宅家办公室利用率太低退掉了。作为在家办公的自由职业者,婉莹没有特别严谨的时间规划,只是每晚睡觉前把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写在便利贴上,贴在电脑屏幕上,次日一一完成。


两年前租过的studio


婉莹的工作台




3

播客形成矩阵是一个有机过程


除了 2015 年开播的《博物志》外,婉莹在 2018 年 10 月开始制作播《哈利播客》,定位为“原著党《哈利波特》系列小说逐章重读计划”。这也是一档纯凭兴趣开始的播客,但婉莹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这是“中文世界横跨所有媒介做得最好的”关于《哈利波特》原著的内容。


2020 年,她与在小学做蒙台梭利教育的朋友 momo 在一次闲谈中决定要做一档关于蒙台梭利教育理念的成人向闲话播客,于是《蒙台啥利》在今年八月诞生了,婉莹也自然成为了三档播客节目的制作人。她把三档节目放在自己所创立的播客厂牌小黄鱼下后,很多朋友对她说,你也有一个播客矩阵了。但对婉莹来说,容纳更多内容是一个有机过程,《博物志》是她最初的原点,做了《哈利播客》后两点成一线,加上《蒙台啥利》,“就三点成一面了”。





在 2020 年初小宇宙爆发播客生态以后,《博物志》在小宇宙上聚集了超过 1.4 万名听众,也收到了更多广告,如口播的枕头广告和新世相线上课,也有帮品牌定制的节目,如帮天猫家装节做的厕所选题,与三顿班返航计划合作的声音杂志《Voiage》。


但至今,付费会员仍然不到 500 人,主要靠听众支持收入的婉莹在公司运营上仍然捉襟见肘,“常常在晚上因为还不上卡穷到哭”。对接广告甲方并不是她擅长的事,婉莹更希望通过听众端进行商业化,“有一千个付费会员我就不需要接广告了”。除了现有内容外,她打算花更多精力做 B 站视频,并且明年尝试带听众一起线下旅游。



三明治对话婉莹


边走边成长的「博物志」


三明治:「博物志」已经做了五年,现在你会怎么去描述它?


婉莹:一个从博物馆话题出发,陪伴型的行旅博客。早期我们想做一个类似博物馆学科普,给大家讲一讲博物馆学。后来觉得我的知识储备不够;另外是我回国了之后,发现国内的博物馆水平和欧洲、北美相比差很远,所以我无法一直吸收高级养料。


现在节目里有大量我出去旅游看博物馆的汇报分享。所以《博物志》慢慢在转向为一个行旅播客,但重点还是围绕博物馆和其他文化景点展开。



三明治:2015年「博物志」一开播就做了会员计划,会有压力吗?


婉莹:当时李如一说如果你不做会员计划的话就不会更新。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一开始确实有一些批评,我记得在爱发电上第一条留言就是有一个人说,“你们几个算什么?也好意思讲这些话题”。但是我们还是在比较快时间内聚集起了一群对我们非常支持和关爱的听众。我获得的爱是远远大于讨厌的。



三明治:找其他播客来串台一般是你主动吗?


婉莹:都有。如果是有商业方面考量的,一般都是对方先提出,因为我没有这方面经历。我一般都是想起有个什么话题,有合适的人再邀请。比如最近在 Podfest 上见到梁文道,听友就说你赶紧找梁文道来上节目,我想,也得有合适的话题,不能为了找一个大明星来上节目。 



三明治:会担心没有选题枯竭吗?


婉莹:不会。我喜欢到处跑,跑就一定会有观察,因为中国太大太有意思了。虽然我已经 30 多岁了,每次去到一个没去过的地方,都觉得特别新鲜。这是我的一个优点,持续保持好奇心。



三明治:李如一曾经说过,“湿货”才能黏住。《博物志》的哪些特质能黏住听众呢?


婉莹:一个是我们几个主播的性格,我们会在节目中夹杂一些价值观输出,这是很容易筛选出高黏性听众的。



三明治:现在有人说播客的内容开始同质化,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婉莹:太明显了。很庆幸《博物志》做得早,现在可以不用管这些。


这是一个传播规律,蹭热点真的有用。比如我之前录那期关于任天堂动森的播客,数据特别好。事实证明蹭热点可以尝到甜头,那么一个新播客想方设法也要蹭。



三明治:你对热点持什么样的态度?


婉莹:我没有新闻嗅觉,所以一般等我反应过来热点都过去了。除非这个事情正好我很感兴趣,比如动森博物馆、之前《祭侄文稿》的展出,或者是巴黎圣母院着火。《博物志》不务正业录一期《后翼弃兵》是算个啥?我蹭不好热点,如果强行蹭会很丢脸。 



三明治:你会觉得自己是头部播客主了吗?


婉莹:我特别讨厌“头部”这个词,也不太在意排名。曾经《博物志》也上过苹果 top 排名,当然是开心的 。去年两个播客都是 2019 年最佳,我当时可开心了,觉得自己考了双百分,但也不能强求今年一定还要再评最佳,如果追求那个,就很痛苦。


像排名特别靠前,郭德纲、午夜情感、学英语都无法被撼动。其他排在很靠前的一些是团队作业,我觉得自己单兵作战到现在还是挺厉害的,就是这种阿 Q 精神安慰自己。



三明治:会有赚钱的压力吗?


婉莹:太大了,经常因为穷穷到半夜哭。随着慢慢步入中年,经济压力肯定越来越大,也不能真的一点钱都不攒了。不过虽然赚不到钱,但是可以训练自己少花钱。我现在相对无欲无求是一个长期训练自己的结果,原始状态是一个物欲很强的人。



三明治:所以如果你有很多钱的话,也会去买很多东西吗?


婉莹:可能不会,这个是我这两年的进步。以前以为如果很有钱的话,我要一个 walk-in closet,好多好看的衣服,每天都不重样。但是这两年我渐渐发现并不需要,即使有很多钱,几十件衣服就够了。这是对自己生活方式的观察,以及我花钱买了一些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之后,发现其实自己并不那么喜欢。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对消费的祛魅。




只为钱打工,我做不到啊 


三明治:为什么硕士毕业后没有去博物馆工作?


婉莹:第一,国内公立博物馆首先是要为整体意识形态服务的;另一方面,很多同事进博物馆是图安稳,并不太热爱这个工作;第三,工作团队大多是事业单位氛围,想干实事的人很有可能会被打压。比如我一个朋友之前在某事业单位工作,他自己会做网站,主动去跟领导讲想优化一下单位官方网站,用业余时间也不要钱,然后就被批评了。我自由职业时间长了,已经完全不能适应这种环境了。


另外,博物馆分工非常明确,员工工作内容相对单一。每家博物馆都有自己专精的领域,而其中员工每天具体工作则又是这个专精领域中更为细分的一部分,这是很枯燥很考验人的。我是一个比较花心的人,什么都想玩玩看看。



三明治:有多低?


婉莹:比如某省会城市博物院,有编制的正式职员,进去第一年两千多一个月,都不太能生活。所以博物馆里面本地女性很多,首先本地人家里有房,另外女人不需要买房准备结婚。


只要是文化相关机构,包括时尚行业,工资都很低,都是靠画饼和情怀把你画进来,进来了之后发现根本无法养活自己。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傻大胆。如果我真的穷得活不下去了,去做点翻译立刻也能赚到钱,我不是特别害怕。所以现在一直没有为自己招实习生,一方面不愿意白嫖人家,另一方面,如果我招一个人来给我做实习生,不收工资或者很低工资的话,我一定要倾尽全力把我播客方面的知识和能力传授给 ta,这样我才不会亏欠 ta。



三明治:这是为什么你没法在公司里工作的原因吗?


婉莹:一方面我不喜欢被人管着,另一方面我觉得去帮别人打工的话,除非非常幸运,否则很难找到一个自己觉得有意义的工作,因为公司目标是属于公司的。除非你正好跟这个公司价值观特别契合,觉得我们做的这件事情真的是改变世界,大部分上班的人对待工作就是一份工。


我没有办法工作只是为了打工赚钱。因为我觉得上班是全职工作,奉献的是很大一块生命,如果只是为了钱的话,那不太行。



只是一个全职在家工作的人


三明治:作为自由职业者,面对拖延症怎么办?


婉莹:我没有工作状态就去打扫卫生。拖延经常是一个又自责,又想继续拖下去的状态。通常马上要做的这件工作没有太大成就感,所以做家务之后,就会感觉今天完成了点什么事情,有了些自信心。


如何判断一期节目内容好不好,如果这期节目录完后我立刻想剪,就说明我对这次录音特别满意。如果我想拖延,刷会儿淘宝看会儿 Youtube,就是不想剪,说明这期不太行。这时候我就去干点立竿见影能有成就感的事。 


不过这也都是歪理邪说。



三明治:你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家庭主妇吗?


婉莹:我曾经用这个词,后来发现并不准确。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在家上班而已。并不是一个已婚妇女一天到晚在家呆着就叫家庭主妇。


我们家家务是两个人分担的,我先生完全不会因为我在家办公就认为我做家务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有时候甚至会提醒我,很多事情应该知行合一。比如我之前录月经杯的视频,涉及到一些具体描述,比如把月经杯塞到阴道里面,塞到多深,这种话一开始我觉得太露骨,他会鼓励我都说出来。



三明治:你对自己整个人生的事业会有什么规划吗?


婉莹:没有,我特别害怕这个问题。我挺了解自己的,我不是一个会特别钻研一件事情的人,也无法成为专家。我觉得活到这个岁数如果还没有认识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比较糟糕。



三明治:你是从小就一直很了解自己的吗?


婉莹:没有,现在我也不敢说了解自己。这是一个演变中的过程。最近在《枕边风》录节目的时候聊到,我在任何一个阶段的当下,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可能都不是原创的,一定是不经意间被某人的某个想法所影响,吸收进来之后又说去的。


我很容易受别人影响,而且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如果某个观点让我反思自己,我就会学习。举个例子,我这两年一直在尝试 minimalism (极简主义)的生活方式,完全受别人影响,对自己进行了反思之后,觉得我以前消费习惯确实不好,应该改变。



三明治:这对你来说会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婉莹:对,而且我会很开心,觉得自己好像进步了一点。



如果你们也想参观博物馆


三明治:你一般去参观博物馆的典型行程是什么样的?


婉莹:分情况。如果是地方性博物馆,我是不做功课的。因为这种博物馆存在目的就是进去之后学习知识。


如果是专题型的,我会先做功课。比如最近去北京故宫看苏轼的展览之前,我看了一本苏东坡新传,再加上我本身就挺喜欢苏轼这个人,对他有一些了解。其他主要在网上做功课,大概花一两个小时。



三明治:你觉得参观博物馆前做功课有必要吗?


婉莹:各有各的好处。不做功课的话,你要冒着风险,把自己今天的观展体验完全交出去,如果运气好,遇到一个好展览,故事讲得很清楚,逻辑很清晰,自然是好的。但往往情况是,如果什么功课都不做的话,你会发现一个展览很可能没说清一个事情,看完了之后还有好多问题,回来还得继续补课。


但是其实博物馆参观和其他任何知识都是一样的,知道的越多,乐趣就越多。比如读史书,读得越多越觉得好玩,因为这些东西在脑子里面都串起来了,一个个空都填上了。


前几年特别火的一个网络选题,各个电视剧版本的甄嬛。这和博物馆很像。当你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去了解一个东西,再看一个博物馆讲这件事情,脑中就能联系出很多之前储备的知识和经验,这种知识和经验不是死记硬背的,有时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但都能大大提升观展乐趣。 



三明治:在你观察了这么多地方博物馆之后,你会觉得博物馆和它所在城市气质或者历史会有一些关系吗?


婉莹:现在中国的地方博物馆都是有一个格式的,有特色的极少。一个团队一套手法,可以把全中国的地方博物馆都做了。比如江浙沪这块比较大的就那么几家公司,金螳螂、正野、拓凡。这些属于形式设计和装饰公司,他们负责博物馆墙刷什么颜色,展厅怎么划分,展板展柜做成什么样子。 


至于地方博物馆策展团队,是一些研究地方史的老师居多,老师们负责写这个展览的文本、展品、整体思维脉络,然后根据设计落实到空间上。但是很少有老师能脱离时间顺序的传统框架,写出一个更有水平的文本。几乎所有地方博物馆上来就是原始人、假人,然后按照朝代顺序往下做一个旅编。


婉莹在盐城参观中国海盐博物馆,

僵尸片生成器的自拍


三明治:在中国有没有看到能够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博物馆?


婉莹:我之前专门录过一期节目,旅顺博物馆。最近去过的大同市博物馆有一些亮点。形式设计做得比较好,展品好。展品在中国境内非常不均匀,有些省是文物大省,河南、陕西、山西、湖南、湖北,可能在这种博物馆里面的一件中等藏品,放在其他馆要变成镇馆之宝。


今年看的另外一个比较有特色的是贵州省博物馆,花了很大功夫去讲多民族特色, 相比起云南省博就好很多。新疆省博在翻修之前,讲多民族的部分就是一个假人大集合,每个民族的人造一间布景小房子,摆一摆日常生活,特别僵化。 


今年还看了一个特别好的是扬州的汉广陵王墓博物馆,把规格非常高的“黄肠题凑”的一个汉墓整体原样从高邮搬迁到扬州。参观者可以直接站到墓室入口,非常震撼。



三明治:你会遇到不感兴趣的博物馆吗?如果遇到不喜欢的博物馆,会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吗?


婉莹:有,太多了。比如说无锡博物院,花了很多钱去做,但是进去一看就全是套路,一点都不真诚,地下一层有一个西方美术展厅,真的令人笑到肚子疼,丢人。


无锡博物院地下展厅


三明治:大多数人眼里除了休闲,博物馆还是会有教育功能吧?


婉莹:最近某个国家部委说要校馆共建,这其实很好,但是后来变得很机械。比如杭州学校会给每个小学生发张卡,小学生一定要打卡今年要去够多少博物馆。每个博物馆里面专门设置了一个叫做“第二课堂”的打卡地点。 


我去看了之后发现这个打卡地点非常蠢。针对儿童的设计是个很难的事情,要了解儿童具体到底需要什么,喜欢什么。博物馆设计师远远没有达到这个水平,可能觉得鲜亮的颜色、卡通造型、五彩斑斓的触摸屏,就是为儿童服务了。结果就是辣眼睛。


比如好多博物馆设置小小讲解员,鼓励小学生去利用寒暑假去博物馆做志愿者讲解。我看过一些就心疼,因为孩子被训练成一个小小机器人了。孩子就是把发来的厚厚讲稿背下来了,并不能真正理解到底什么意思。他们在做讲解的时候,拿腔拿调,跟北朝鲜小孩似的,“亲爱的叔叔阿姨,欢迎您今天来到什么博物馆,我是你们的小小志愿讲解员,我叫什么……”,就这种感觉。 


而且我发现这件事情不光是小孩。我去年去了一趟国家博物馆,也遇到一个这样的大人演员,一群人围着他讲解,远远的我以为是在放录音,去了之后发现是个活人。



三明治:这些细节在日常生活当中,我们会觉得是很习以为常了,但是你会把它指出来。


婉莹:你往后跳一下,打破结界,就会发现很搞笑。我们活在一个集体催眠之中,很多事情不需要去考虑,是一个自动化的过程。我先生在节目里吐槽大同博物馆,他发现很多博物馆建筑很新很现代化,设计很极简风,但是里面就要摆很多绿植,而且品位很低劣,摆一个大盆,瞬间就消解掉了建筑师原本想追求的美学。 


还有我们之前专门做过节目吐槽疫情展览。当时疫情还比较胶着,很多博物馆就已经开始要纪念抗疫歌颂英雄了。博物馆在提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可能没有去做反思,一个是现在时间早不早,一个是要做一个关于疫情的展览,应该展哪些歌功颂德。我觉得可能就是一个集体无意识推动要做成这样的展览,根本没有反思。 


我不敢说自己是一个清醒的局外人,因为我自己也做了很多傻逼的事情。但是一旦脑子里面滤镜没那么重的话,看很多事情就觉得荒唐。



三明治:可以推荐你节目下面最喜欢的三期吗?


婉莹:推荐《博物志》 #146、147、149:人生果然就是小马过河(一)(二)(三),正好三期节目是讲新疆的一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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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若冰
三明治实习生

写作是一种逃离。

进入世界,去看,去听,去回应。

我想我从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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